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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對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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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了年,眼見著冰雪消融,天氣一日暖過一日。

皇上未下明旨過中書,而是破天荒寫了一封親筆禦書私信,讓禦差走水驛十日跑了一趟河陽,送信到劉閣老府邸。

“梁公公。” 禦差帶著信件回京覆命,拿出劉閣老的回信交給在宮門口候著的梁濟。

禦差無召不得入宮,梁濟知道事情要緊也不敢假他人之手,親自在宮門口等著禦差回來。

接過書信,前後檢查信件確認是由印著劉氏家徽的火漆嚴嚴實實封著,才放下心來。

湊近了低聲問道:“如何?”

便是禦差不能拆信,可好歹在河陽待了這麽幾日,總能瞧出幾分態度來。

禦差不敢妄言,只幾不可見地微微搖了搖頭。

如此,梁濟心裏也有了分寸,待會兒如何給皇上回話。

河陽、京中這劉氏的一族兩枝,他不知是該誇人聰明還是迂腐。

京中的驃騎將軍府,一力扶著皇上登上大寶,本該如徐家一般的從龍之功。可人家呢,皇上登基當日便交了虎符,這小半年裏若無禦召連朝都不上,家中女眷也不進宮來給太後請安,擺明了急流勇退的姿態。

冬日戎狄無患,劉青和劉立恒父子便整日裏待在京畿大營裏,親力親為帶人四處剿匪,這不是大材小用麽?

還有昨日,劉立恒當著皇上的面答應得好好的,驃騎將軍府要與中書和刑部共商軍政改革。可轉臉,今早劉青便托病將差事送了出去。

再說河陽劉氏,劉閣老三十年前便官至正二品,招探花郎明章為婿,扶持女婿入朝步步高升。

劉閣老十九年前下野,正是明章大人起勢時。翁婿二人十分得先帝倚重信賴,他卻在如日中天的五十出頭便告老,主動讓位給後生。

京中的權位榮華說撂下就撂下,帶著劉氏一門老小回了河陽老家,從此十九年裏不曾有河陽劉氏子孫入仕,連五年前明家滿門抄斬都未出面過問,真像是安心做起了種田翁。

先皇一生英明,唯一不足便是縱容豐王和東宮十餘年相爭,六部官員如驚弓之鳥。眼下表面上看著君臣和睦,可政令緩行,官員之間裹著嫌隙私心,大齊朝政的底子虛透了。

看著是風平浪靜,可等再過幾個月,入夏戎狄養肥了兵馬卷土重來時,內憂外患可不是好玩的。

皇上年輕有魄力,決心將朝局洗牌,可真動起來便是在戳老臣舊部的肺管子,不是下道旨意便能解決的事,舉步維艱。

請河陽劉氏重新入朝又不能趕鴨子上架,總要人打從心眼裏願意替朝廷辦事,這才舍了明旨,紆尊降貴禦筆請劉閣老出山。

眼下…梁濟看了看手裏的信,只盼是個喜訊兒。雙手呈上:“皇上,河陽回信了。”

展信,搭眼看過便知這趟又是無功而返。劉閻回信用詞很是恭敬,無非是老朽力弱,子孫不堪為用雲雲…

祁鈺倒是未惱怒,反而嘆了口氣,搖頭無奈失笑。劉閻是老狐貍成了精,眼見明家下場兔死狐悲,怕是也摸透了他如今的打算,打定了主意不淌這趟渾水保子孫平安。

明家舊案當年鐵證如山,可如今開卷細查時,才發覺有諸多異常。而這異常,皆由於他深谙老師脾氣稟性才能發覺。

當年,朝臣受明家牽連者眾多,如今在朝的明家門客,只有寧妃父親為首的寥寥幾人。這案子若想繼續查下去,無論如何繞不過河陽劉氏…

“梁濟,令中書草擬旨意,再撥糧食去河陽賑災,先解了燃眉之急保百姓今歲秋收前衣食無憂。” 棋逢對手,與劉閻對弈倒是讓他有些躍躍欲試。

轉手將信紙扔進炭盆裏焚盡,輕笑道:“去信張昭,長淮渠慢慢修。”

當年有玄德三請孔明,他這不過才一請,磨得起。

“是。” 梁濟看著皇上神色,摸不著頭腦,這是…劉閣老答應了?

剛要退下,又想起一樁事,稟道:“寧妃娘娘似乎在外面等了好一會兒,皇上可要見?”

“讓她進來。”

“臣妾給皇上請安。” 寧妃進來,瞧他案頭上的奏折堆得小山似的,十分有眼色地開門見山道:“瑜貴儀前日交給臣妾幾樣東西,托臣妾送到百戲班去,請皇上過目。”【gzh:又得浮生一日涼呀】

說著,拿出前幾日她從明丹姝給嘉陽的香囊裏取出來的東西,放到托盤上由梁濟呈給皇上。

祁鈺一樣樣看過去,幾樣尋常的首飾玩意兒都是他前些日子賞的,還有幾張出自承平票號面額不大的銀票…“就這些嗎?”

“是,瑜貴儀很謹慎,是放在給嘉陽的荷包裏再交到臣妾手裏的。” 寧妃一一據實交代,“臣妾尋思著,許是她照顧百戲班生計…”

“那便讓你的人,按她說的送到百戲班去吧。” 祁鈺擡手,讓寧妃將托盤上的東西拿走。

“臣妾告退。”

“承平…” 祁鈺隨手在紙上寫下…覺得這兩個字有些熟悉,似乎近日在哪裏看過。

如今北齊最大的票號是鎮海銀莊,由朝廷戶部和原府邑富商黃家合營,尤其京中,九成的銀契流通都出自鎮海。

那幾張銀票的面額皆作尋常流通用,可承平票號在宮中卻很是罕見。

“午時後,替朕宣戶部侍郎入宮。”

“喏。”

“還有,近日百戲班如何?”

五年裏一直由人盯著百戲班和軍中的動靜,明丹姝和明繼臻,姐弟二人深居簡出,對身份緘口不言。

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劉閻這老狐貍,是真的未發覺明家姐弟二人尚且活著,還是裝聾作啞。

“一切照舊。” 梁濟也不知道皇上葫蘆裏賣得什麽藥,分明已將人接進宮來,豐王也薨了,還是遣人到百戲班門口盯著。

回話道:“撥…瑜貴儀娘娘入宮的事尚未對外公布,有些常去看戲捧角兒的人不明就裏,日日都有人過去吵鬧著請撥雲出場。還有便是,皇後娘娘入宮前,特地將從前在瑜主子身邊服侍的婢女接回了徐府。”

他這話還是有所保留,哪裏是有些人,京中慣常喜歡瞧戲的,上至公卿貴人,下至平頭百姓,紛紛一擲千金要請撥雲姑娘出山。

百戲班無法,只得推辭說撥雲姑娘身子不爽。這可倒好,京城的郎中都被人搬到了戲園子門口,鬧得滿城風雨。

就這,那些人還只是見過瑜主子戲裝罷了,若真得見玉面真顏色,誇口些怕是要到宮裏搶人來。

從前只在話本子裏聽過多少人沖冠一怒為紅顏,眼下見著了,才知那說書先生並非只是信口開河。

“還有,許多文人寫了些酸詩…” 梁濟多年來事無巨細辦差的職業素養,使他將宮外流傳的詩句謄錄了下來,呈給皇上。

祁鈺接過詩稿,紙張翻得飛快,越讀眉頭鎖得閱緊…

【一夜秋風入夢鄉,孤燈獨影對斜陽。相思不見人消瘦,只剩詩情與淚長。】

【一年四季冬覆春,花開滿園皆相酬。今日思念不能忘,來世重逢再無求。】

【萬朵紅雲映彩霞,嬌容綽約醉桃花。春風不解芳心事,只把相思付晚茶。】

“玉貌瓊顏不讓春,何處芳魂覓舊塵?” 祁鈺並不曾見過她在戲臺上粉墨登場的模樣,想起那張宜喜宜嗔的臉,才後知後覺從前粉雕玉琢的小丫頭…確實是長開了,甚至出落得能引文人墨客成詩相讚。

垂眸瞥見春風不解芳心事幾個字,忽然覺得頭疼,情緒難得因為後宮起了波瀾,脫口而出:“春闈在即,京中學子不學經世致用的學問,凈作這些聲色犬馬之詞!成何體統!”

梁濟心說您這不是故意找茬麽,當初是誰鼓勵文墨,還下旨開放了翰林書閣。

翻了翻眼皮,見皇上的臉色…自個兒後背嗖嗖冒涼風:“那…奴才想個法子,將這些人都散了去?”

他私下裏揣摩聖意…伶人到底是下九流,皇上顧及著日後為瑜主子正名身份,不願讓她因為百戲班的過往受人輕慢,才封住宮裏人的嘴不許人對外言明瑜貴儀就是撥雲。

過些日子再尋個機會,讓百戲班放出撥雲病逝的消息。以後明家舊案昭雪時,只說明家姑娘一直養在太後身邊。

只要民間不知道瑜貴儀是撥雲,無損皇室顏面,宮裏朝上誰也不會為了個女人同皇上過不去。

“命翰林院提前將此屆春闈考試詳情張榜貼出,” 祁鈺找出前些日翰林院和吏部擬好的折子,落筆朱批。

“除了往年慣例經義、四書文、時務策、試帖以外,另加詩賦一門。”

“奴才遵旨。” 前些日子翰林院幾位大臣為了春闈是否要剔除詩賦的事吵得不可開交,皇上猶豫著遲遲未表態。

得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文人們既喜好作詩,這回能作個夠了!

……

福陽宮,惠婉儀丟了個兒子,卻終於熬到了正三品的位份,當真應了那句禍兮福所倚,只是不知道這買賣做得值不值。

手底下的宮人們一個個雞犬升天,動靜老大,將行裝物件從西側殿挪進主殿,三皇子夭折的陰霾才兩日便雨過天晴。

“呸!” 丹草倚在廊檐邊上一早上,眉毛挑的老高,看著對面惠婉儀身邊的薇紫耀武揚威,悄聲啐了一口:“小人得志!”

不是要緊事,明丹姝私下裏同身邊的幾個小丫頭鮮少拿主子的款兒。

正有事要喚她,便見到這樣一幕,不由失笑說話逗趣道:“這是誰又惹了你?”

“主子!” 丹草轉過身來,又白了一眼遠處的紫煙,忿忿不平道:“瞧她們小人得志那樣,以後說不定要怎麽作妖呢!”

同在一宮,側位妃嬪要看主位嬪妃的臉色行事,原本平起平坐,這下倒是在人屋檐下了。

“您是沒見到惠婉儀在儀貴妃身邊低眉順眼的樣兒,這會子又耍什麽威風呢!”

明丹姝留意她話裏話外的意思,有心試探,笑問:“你如何又知道了?”

“奴婢來這以前是花房的丫頭,儀貴妃喜氣派,奴婢過去常去瑤華宮。” 丹草心直口快,竹筒倒豆子似的咕嚕嚕將心裏話都說了出來:“表面上裝得不食人間煙火,其實在儀貴妃面前換了一副面孔似的。”

“你帶著雁兒和山姜,去內侍省去領這個月的份例和賞賜。”

“奴婢知道了。” 丹草不疑有他,聽說要發份例便十分快活地帶著趙雁兒與山姜離開。

明丹姝推開東側廂房的門,周琴正在收拾她行囊裏的藥材,琵琶隨意扔在地上靠著墻角落灰。

別的姑娘入宮都裝著胭脂銀錢,偏她,鼓鼓囊囊的包袱裏裝著的都是研磨好了的藥粉,有能讓人臉上生紅疹的斑蝥粉,還有能讓人昏睡的蒙汗藥…

“聊聊?” 明丹姝坐在正對著門的茶椅上,外面是否有人偷聽偷看,一覽無餘。

蘇韻巧從瑤華宮回來那晚,二人做了交易,周琴幫她走出教坊司,她幫周琴入太醫院。

在困境裏,兩人都是放手一搏的賭徒,可眼下看,似乎是賭贏了。

周琴回過頭來,“十九年前,我母親曾是宮中的醫女。”

十九年前…明丹姝心下一凜,時為觀文殿大學士的外祖父在鄭國公府兵變平息後,告老還鄉。

也是同年,太後親生的七皇子三歲而夭,六歲的太子祁鈺喪母,教養於貴妃劉氏膝下。

“當年發生了什麽?”

“將我送進太醫院,” 周琴似乎早有預料她回再問,了然一笑:“餘下的事,知無不言。”

作者有話說:

註釋:秋闈,是對科舉制度中鄉試的借代性叫法,在八月末。春闈,指京城會試,定在秋闈次年的春夏之間,禮部試士常在的二月,殿試則在四月;春試﹑秋貢由此得名。

關於科舉考試的內容,翻了一些隋唐、兩宋時期的資料,王安石任參知政事後,取消詩賦、帖經、墨義,專以經義、論、策取士。

在以上大科目下,具體試題在不同時期的政治條件下會有差異,除了必有的經、論、策之外,詩賦、墨義偶爾會作為類似於現代的選修課出現在考試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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